第(1/3)页 听说,有雪的地方,就是传奇。 我拾一片雪的纯洁,把眼泪,冻成透明的冰花儿。 没有西下,没有西下的夕阳,没有落落西下中金色的夕阳。 话说,我的天地是如此寂寞,寂寞得――形单影只。 茫茫的雪域,白得荒芜, 恍惚间,看不到杏红的夕烟; 恍惚间,看不到杏黄的夕照。 一切都是空的, 一切,都是看不见情绪地,掏心的空。 无欲无求了, 我悄悄地撑一片天, 不再过问,那雪夜――漫天雪青的,天寒地彻。 ――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《吟雪悲》 天没亮的时候,下了场赶早的冷雨,湿哒哒地把我冻醒了。 脸很凉,身上也很凉,我腾出一只手,拧了拧被水浸透了的被子,这才发现屋檐上的碎瓦还没来得及补,而今漏水的地方,已经被宿雨冲刷地塌了一大块儿,露出个狗啃的洞,丑陋地渗着光。 阁楼里的光线很暗,空气里潮湿的气息使我无法入眠,“唉。”我无奈地叹一口气,把湿哒哒的被子担在了衣柜上,起身走到了窗边。 “吱呀”,窗户在一声沉闷的声响中开了一条缝,就好比一线天般,纳入了天际渺小的缩影。小朵小朵的游云像是灰色的浸满水的棉,把天的轮廓撑大了一些些,我仿佛看到了无数个胀破了肚皮的水管,正朝着破败的屋顶哗啦啦地倒水。 雨还在下,一米清澈的晨光透了进来,我把手搭在头上,借着这一丝模糊在雨帘中的微亮,我看到了在楼下舂米的阿妈,她老了,额前的银发是她最无奈地年迈,空无的岁月,像是褪了色的蒲公英,杂乱地扬在了风中,只是抓不到,只是看不清,因为一切,都是怅惘的遗憾,就好比阿妈一头的花白,愁苦半生。 “阿妈”我把手放在嘴边,扬着嗓子喊出了声,可最终回应我的,也只有我自己的回音而已。 “咚咚咚咚咚”舂米的声响很大,我知道,阿妈又犯病了,她依旧听不到我说话,依旧坐在那个老旧的小木凳上咚咚地舂着米。 “哦,老天!”我的心咯噔一响,只觉得是大大的不妙了,我强压着内心的紧张和不安,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下了楼。 “阿妈!你干什么?!”我几乎是尖叫着走近她,抢下了她手中舂米用的杵子,呵斥她:“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,你把杵子杵在自己手上会把手弄废的!” 阿妈当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,她用浑浊的眼神怪异地看了我一眼,一把抢回了我手中握着的杵子,随即又把手放进了米槽里,连同籼米,连同手,一起舂了起来,“咚咚咚”,阿妈的手背已经肿起了淤青,指尖殷红的鲜血流到了籼米乳白的表面上,凝成暗红的泪,“咚咚咚”她依旧一下一下地舂着,仿佛不知疼痛。仿佛不知疲累,就这么一下又一下地杵下去,杵得手上一片狼藉。 “阿妈,你清醒一点儿啊,你看看我,是我啊,我是窦泌啊!”我死死地抱住她,哭着拽住她不停抖动的双手,她却死命的挣扎着,像撞客一般地疯笑起来:“呵呵呵呵呵,呵呵呵呵呵!咦,嘿嘿。” “醒吧!”我狠狠心掴了她一巴掌,“啪!”没有风声,没有哭声,没有疯癫的憨笑声,听得到的,只有一记清脆的巴掌声,生生地打痛了心。 “阿妈。”我跪倒在她面前,紧紧地握起她被杵得触目惊心的手,“你可认得,我是谁?” 她浑浊的眼里终于闪过一丝清澈,“窦泌?” “娃诶,你干嘛跪在地上,快起来,地上凉呀。”她伸手,颤巍巍地来扶我:“啊,我,这手,这・・・” “没事儿的阿妈,走,上屋里去,我给你擦点儿药!”我轻轻朝她的手上吹着气,血迹很快就丑陋地干在了手上,像是劣质的红油漆,怎么擦都擦不掉。 “娃,我这是怎么了?”阿妈迷茫地望着我,仿佛根本就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儿。 “哪儿有怎么了,您哪,是下楼的时候,不小心给摔的。”我掩饰住心碎的悲痛,酸酸地,冲她露出一个违心的笑。 她弯腰拾起了地上的杵子,又看了看被血水染红了的籼米,“这像是摔得么,娃呀,你老实告诉我,我是不是又病了?” 我紧紧地抿住嘴,实在不愿向她透露哪怕半个字儿的只言片语,尽管我知道,即便我不说,此刻,她也已了然于心。 “唉,造孽哟,窦泌啊,”她唤我,“送阿妈去菠萝村吧,阿妈不想再这么活得不明不白,你,你就让我永远地糊涂了吧。” “莫要再瞎说!”我制止她的自暴自弃,“再苦再难,这日子总要过下去,我不小了,糊个口,能养活你。” 她哭得老泪纵横,眼角的皱纹被泪水浸得突显了轮廓,“可我不能拖累你呀,要是你阿爸在・・・・” “莫活在过去,”我打断她“伤心事儿就不要再提了,即便阿爸还在,我相信他也是不愿看到你这样的。” “好,不提,不提”她算是破涕为笑了,可我知道,自从阿爸走得那天起,她从未真正地笑过。还记得出殡那天,也像今天一样,下着小雨,一直下,一直下,阿妈的眼泪也一直流,一直流,都没有要停的意思。 很久以前,我也像这连绵的宿雨一样,哭了就不会停。那时阿爸会带我到村后的荒山看花儿,那花儿开得很妖艳,阿爸告诉我,那便是罂粟,这个世界上最具魅惑力,也是最危险的花儿,但它很坚强,只要一粒沙,一滴水,它就能活下去。 他说,人活着,就得坚强,我一定要跟罂粟一样,活得坚强。 可惜,我没能学会坚强,上山采药的时候,我会累得嚎啕大哭,被树枝扎到手的时候,我便疼得纵声哀号。 我觉得,我可以哭,因为阿爸就是我最大的山,在他面前,我可以脆弱,不担心温饱,也无需牵挂任何。 我家世代行医,荒山后的罂粟,是绝好的良药,山里的水土不好,有时候喝了不干净的雨水,就会闹痢疾,去茅房拉得个天昏地暗,人几近虚脱。阿爸是用药的奇才,他把罂粟凋败的壳轻轻拨开,再配以黄芪和枸杞,煮成药汤,拉肚子的人喝了药汤,不出三天,就果真没在腹泻了。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,有一天,我的大山会轰然倒下,更没想到,这夺命的符咒,竟会是荒山上治病救人的罂粟。 不知从何时起,荒山上的罂粟一株株少了,它们变了模样,从干瘪的嘴里吐出了一个个黑色的粘块儿,被附近的村民当成原料,拿出去卖。 有一次,我好奇地跟着姨母上山,我看到了那黑乎乎的东西,被姨母当成宝贝一样放进了背篓里,我天真地问她,这究竟是什么,姨母并未告诉我,它到底是什么,她只是硬塞给我一块儿,并告诉我这是好东西,这就么一块儿就能值好多钱,我把她给我的那块儿黑得跟炭一样的东西带回了家,放到了家里头缺了口的瓷碗里,想煮出来尝尝个中滋味儿,谁晓得阿爸在这时候冲了出来,一把打掉了灶上的瓷碗,我看到,他的眼睛红得吓人,那是怒火燃烧的颜色。 那时的我只有七岁,我摔碎过家里的碗,砸烂过阿爸的药箱,犯过无数次错误,可阿爸,这是第一次那么地凶。我从不曾发现他会这么地凶,不知所措的我真的有被吓到,索性就毫不掩饰地哇哇大哭起来。 那天,阿爸训了我一顿,我从他那儿知道,这黑乎乎的东西,叫鸦片,它不是救人的药,而是害人的毒,它是会让人上瘾的东西,碰不得。 阿爸气急败坏地领我去到了姨母家,我被妈妈领进了里屋,没有看到他们吵架的样子,只依稀地记得屋里有打砸声,还有气过了头的谩骂声―― “窦泌还那么小,你怎么忍心这么坑她呢?” “我怎么坑她啦?做人得凭良心啊,再说了,那山上的罂粟不是你们家种的么?种那么多,还不让人采啦?” “那怎么能一样呢?我种它们,是为了治病救人的。” “得了吧,收起你那套悬壶济世的假慈悲,那东西真正的价值,你比我更清楚,我看,你个老小子是想独吞吧,有钱不想大家一起赚,是不是,啊” “大姐,这道理跟你怎么就讲不通呢?” “讲不通就甭讲了,一句话,你还让不让采啦?” “不让,我绝不容许你们这么昧着良心做缺德的事儿。” “哟!妹夫,话儿可别说那么死,这样吧,卖来的帐,我们三七分怎么样,你要是肯赏大家伙儿口饭吃,怎么着都成啊!” “大姐,这些话儿就别说了,我已经决定了,明天赶早儿我就放火,一把把后山给烧了,谁也别惦记着,我要好证明,我是没有私心的,孩儿她妈,把窦泌领出来,咱回家去!” 我缩着头,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被阿妈领出了屋,姨母一见到我眼睛都亮了,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就不撒手,“窦泌啊,你出来得正好,快帮我劝劝你阿爹,他要烧了山里的罂粟田,想让全村人病死!” “姨,你松开,疼,疼・・・”我害怕地掰着她几乎要嵌进我肉里的指甲,可是怎么掰都掰不开。 “大姐,你别折腾孩子,她还小,什么都不懂。”阿爸拉开了她,“这事儿啊,我已经打定主意了,谁劝也没用,我可以上外头整些菜种子回来,好让大家伙儿谋个生计,孩儿他妈,咱走吧。” 阿爸牵着我,搂着阿妈,神色凝重地走出了姨母的家,就在我们抬脚跨出门槛儿的刹那,姨母怒冲冲地对阿爸下了诅咒,“老小子,你忘恩负义,我咒你倒八辈子血霉,立马儿不得好死,泌农,听到了没有,我咒你不得善终,不得善终!” 不久后,姨母的诅咒成真了,村外头闯来了一批拿枪的生人,据说,有人告发了阿爸种罂粟,这批人,是来抓阿爸的,我从不晓得原来种罂粟也是有罪的,而那天,正好是阿爸烧罂粟的日子,阿爸在山上,那伙儿人就那时候去捉的他,并下令这座荒山被圈,谁都不允许接近罂粟田,可阿爸去了,我知道,谁也不能阻拦他,哪怕是死,他也要坚持他做的决定。阿妈说,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的枪响,很难让人相信的是,就那么一枪,就把一条人命,给崩没了。遗憾的是,他走了,我却不在场,阿爸像是早就预感到什么似的,他不让我跟着去。直到很久以后的今天,我都没法儿知道阿爸是怎样英勇地倒了下去,跟着他的罂粟田一起,让一把火儿烧了个干净。 阿妈怀疑是姨母设计害死了阿爸,也曾经上门儿讨要过说法儿,可是我们并没有证据,很多次,都被她用扫帚给赶了出来。 没过几天,阿妈就病倒了,家里的亲戚时常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上门嘲讽,再后来,阿妈就有些疯了,她时常出现幻听,眼前也偶尔会出现一些稀奇古怪的幻象,几天前,她看到了去世了十几年的邢寡妇,来找她叙旧,我半夜如厕的时候,我看到她坐在堂屋的小凳上,一个人喃喃自语,桌子上摆着的两个杯子,是阿爸做药酒留下的,她把药酒一股脑地倒进了喉咙里,开始念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鬼话―― “道听途说,道听途说。” “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,好笑不得,好笑不得。” “我要你解除遥控带操控,我要告你们。” “哦,你是说你的死鬼丈夫杨海峰?呵呵呵” “什么?莫搞笑啦。” “哦,班门弄斧,班门弄斧。” 第(1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