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节 光阴散了,寸金走近了回忆-《山孩子与豆味华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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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――我想,我们是生人愤恨在跌宕中沉浮,

    磐石割碎了乌蒙,激起千层浪。

    涟漪没完没了的散了,

    水中的幻影,竟是月亮最痛的虚无。

    ――摘自窦泌的心情随笔《朦胧》17号,六月天里的第二个阴天,阿妈的头七。

    窗户的风钩坏了,我借着半大条细窄的缝子,蜷缩在暗暗的阁楼死角,扫视着窗子以外游走于阴霾天里的流云。我本想数星星的,但白日里的阴天,没有星星。

    记得谁说过,人世间少了一个人,那么天上,就会多一颗星。

    我想我是如此不招人喜欢的一个孩子,以至于老天连数星星的机会都不给我。

    我抬眼望了望木板上的灰白照,暗哑,没有色泽。比较混搭得是,它才被刚嵌入近木板不久,新木与老木拼接的那一部分轮廓显得凹凸且格格不入。

    屋子里交织着新鲜与融合的古怪气息,我伸手摸了摸框架的边缘,灰的。很厚很厚的,灰。如梦惊醒,阁楼里的摆设我有些日子没擦了,可是上帝作证,我不是故意的。我只是想闻到灰尘的味道,那令人窒息却也令人浮想的,怀旧的味道。

    碎碎的木屑满满地积淀到了照片的边缘上,隔着灰蒙蒙的玻璃望过去,我看到了一张年轻的脸,十七八岁的模样。光阴倒退到了60年代的校园,军绿色的发卡,群绿色的衬衫,一个留齐耳短发的女学生,正冲着镜头拈花一笑。40年后的今天,她的笑定格到了小阁楼里见不得光的死角,盖上了一层老树皮的粗糙。不过无伤大雅的是,岁月只能苍老青春的容颜,却不能抹灭青春的印记,就好比一个笑,亦或是,一个灿烂的笑。

    我呆呆地看着灰白照上的阿妈,她依旧这么淡淡地笑着,笑得不可方物。

    只有时光晓得,她是老过的,也只有时光晓得,她也是年轻过的。

    记得有人说过这么很土却也很实在的话,爱情使人年轻。我永远都不会忘记,她曾是那么地年轻。

    “别丢下我。”我看着她,看着她看着我的那双哀怨的眼,我难以自控地流下了不争气地泪。我知道,哭很丢脸,可我必须哭,因为我忍不住,没法儿做到只有圣人才做得到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,我晓得我是如此平凡的一个人,平凡得大喜大悲。

    总有那么些无奈,叫时过境迁。

    总有那么些意外,叫世事无常。

    不敢想象,短短七日的光景,我和她,就这么无助地就天人永隔。她的喜,她的悲,她的哭,她的乐,统统粉碎做三月的柳絮,就这么洋洋洒洒地飘到了回不去的过去,就这么没得选择地遗忘,结痂,脱落,不复存在。

    悲惨的是,我们还没来得及拥抱,就得隔着一个光年的距离想念,你不得不信,所谓命运,就是如此难以扭转的惨绝人寰。

    还记得几天前,我把她从鱼子江边救了回来,她虚弱地倒在了床上,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胡话――

    “一只螃蟹八只脚,八只脚来八只脚。”

    “这里的山路十八弯,这里的水路九连环。”

    我把热毛巾敷到了她的头上,她发了一宿的高烧。

    我战战兢兢地在凳子上坐了一宿,醒来却发现她不见了,所幸的是,她没有跑远,我在厨房找到了她。

    大概是夜里五更天的样子,她捋高了袖子,在灶上煮花豆汤喝。

    我不确定她是否清醒,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,她警觉地转身,抱着我就哭了起来。

    我问她这是怎么了,她不说话,只是摇着头哭,一个劲儿的哭,湿湿的眼泪就跟咸咸的水一样,浸到了肩上,冰冰凉。

    我想大概是是饿了,所以应该是饿哭了。

    我没有多问,她也没有多说,那天夜里她喝了好多好多的花豆汤,煮了一锅又一锅。我看到她把大碗大碗的花豆汤全部倒进了肚子了,然后又打了个很响亮的饱嗝,最后把眼泪都打了出来。

    折腾到早上六点的时候,她说她很饱,想去楼上躺一会儿。我不知道吃饱了和睡不够之间有什么关系,但我还是很听话地扶着她躺到了老旧的床榻上,她闭上了眼睛,眨眼地功夫就睡得很沉了。

    九点的时候,我来叫她,才发现她的身体已经僵硬了,我不确定她是什么时候走的,但我能确定她是撑死的,我掀开了她盖在肚子上的衣服,发现肚子破了。这大概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一种死法了,我笑不出来,因为我不知道她这是为什么赴死。窦秋波费那么大的劲儿都没把她掐死,而几锅花豆汤就把她给撑死,不知道听到的人会不会给笑死。

    但愿这不是个笑话,因为如果是笑话的话,那她付出的代价,太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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