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节 一世浮华,几度潮涨潮落-《山孩子与豆味华年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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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哟,要论禅哪,”她弹开扫帚,笑着问我:“那你倒说说,什么是菩提。”

    我又开始自掘坟墓,恍惚间,有一个飘渺的声响从远方飘来――

    “菩提呢,是佛说的一种境界,每个人对菩提的理解都不一样,金刚经有云,佛祖割肉喂鹰,有人说,菩提就是舍己为人的大无畏境界,而观音心经里又有记载,说色不异空,空不异色,色即是空,空即是色,所以也有人以为,菩提是一种超越生死,弥渡红尘的释然・・・・・”

    那声音真是有些远了,远得像九万里高空上的轰鸣,让人晕乎得有些找不着北,可它是真实的,像是一个充满气的热气球,在我头顶的正中央不客气地爆炸了,于是有那么些拼凑不起来的残骸落到了记忆的死海,幽幽漂浮,我又看到了那个男孩儿如阳光般和煦的笑,但他的面容却已模糊,唯一真切的,是一个名字,像是海妖在礁石上诱人的呼唤,一声一声地喊着苗俊,苗俊,不厌其烦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,”栗子忧心地问我:“你的脸色不大好。”

    我同意她此番察言观色所得出的结论,准确无误,可更为确切地说,不好的不止是脸色,还有我此刻如草芥般乱麻麻的心绪:多久没想起他了呢,好像是很久了,要不是不经意间又忽然想起,搞不好我都忘了,我曾以为爱一个人是要时常把他挂在嘴边的,但是我没有,我曾以为爱一个人是要把他放到心里的,但是我也没有,或者说是有,可是那位置不大,就是一个比拇指盖儿稍大一点儿的空缺,我心安理得地把这段尘封的回忆给埋了进去,然后骗自己说,瞧,我从未忘记,它一直在哪儿,只是我没空想起而已。这样的洞悉令我觉得后怕,我觉得自己一直是一个可怕的人,可怕地可以轻而易举地忘记自己在乎或是假装在乎的一切,如果有一天,我连自己都忘记,那还有谁能令我想起?每一个借口都是我亲手置办的倌冢,我把往事埋了,把幸事葬了,多出来的丧事是留给自己的,终有一天,我会带着所有的遗憾躺进棺材,然后不甘心地对着活人说,恕我不起来了,可实际是,我心里的鬼会日渐强大,直到钉子钉不住地那天,它会挣脱一切地枷锁逃走,掀翻顶着天的房子,就这么肆无忌惮地逃之夭夭。

    “窦泌,”栗子宽慰我说:“有什么就说出来,老这么憋着不好。”

    她走到我面前微笑,仿佛那满脸的灰里开出了一朵花儿来,我依稀觉得那是一种温暖,灰是盖不住的,那美美的笑,是比真金白银更大的耀目,亮得金灿灿。

    “乖乖,”她说:“告诉我好么。”

    “也没什么,”我老实告诉她:“就是想起一个不该想起的人,说起菩提,我联想到他跟我说得那种境界,那种无形,却高得飘渺的境界,我都不敢想,他是不是达到了那种超然物外的境界,是不是活在了一个凡人够不到的高度,不喜不悲了。”

    一米碎碎的光打在了明晃晃的玻璃上,刹那间恍如隔世,我好像看到了月亮,模糊地挂在了白得不是很亮的天边,云朵被水洗得旧旧的,我的过往变成一缕青烟飞走,袅袅然,飘飘然,轻盈地不知疲累。

    “窦泌!”栗子握住我的手,力道似风般轻轻地,若有如无。

    “傻姑娘,”她像个师傅一样,絮絮叨叨:“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,有些离去,都是冥冥中注定的,或许,他还在世界的某一方,只是你不知道而已,记住,未闻凶讯便是吉,你应该祝福他,而不是杞人忧天哪。”

    我悄悄地看了一眼她的眼睛,里面有一扇小小的窗户,很黑,但是中间有一束湛蓝的光,深邃得像海。我知道,那就是希望,一旦亮堂了,就永远不会绝望。只是,我这辈子也别想有这么亮堂的希望,眸子里的微亮湮灭了,我的期盼,早是一潭死水,不起波澜。

    “或许吧。”我只好一笑置之,这样的话题太过沉重,像是忽然间背了一座山,压得人喘不上气,我的步子迈得无比艰难,却慢慢地化作时光上淡淡的足印,被风刮散。

    她忧心忡忡地看我,我故作轻松地走到门边,拉开了门。

    “去哪儿。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去有风的地方。”我说:“想一个人清醒清醒。”

    她想跟着,被我拒绝了,我忽然间很想独处,想明白一个人的漫步是什么样的,或许,会有风拂过发梢,飞扬的长发会翘起一个钩子的弧度,向着太阳,淡淡微笑。或许,会有影子紧紧依偎,它跟着你踱步,不经意间,就走过了狭长的孤独。可是一个人的生活真的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好,望着那条似天般漫无边际的山间古道,我能做的,只是用自己的左手,牵住自己的右手,就这么一个人抚慰,一个人散步,一个人,走向夕阳下那片烧红了天的云,默默地,老去,死去。

    我想,我是跟着心的,不知不觉的,我又走到了鱼子江,昨天历历在目地卡在放映机里迅速倒带,不厌其烦,反反复复――

    “你带我来这儿干嘛?我不要来这儿,不要来这儿,不要!”

    “不可以窦泌,这是你需要面对的,你想要快乐,就不能逃避。”

    “不!你让我走,让我走让我走!”

    “听我说,听我说!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由张爱玲小说改编的电影《霸王别姬》,这是一部戏中有戏的佳作,里头有个悲剧的人物,叫陈蝶衣,他是一个入戏太深的花旦,因为扮演戏里的假虞姬,而变成了戏外的真虞姬,都说人生如戏,戏如人生,这人哪,不能活的太较真儿,你不能老活在过去的阴影里,得往前看,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。”

    “自个儿成全自个儿?”

    “对,自个儿成全自个儿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活在过去的人,是没有未来的。你要走出来,靠自己走出一条光明大道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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